一读就上瘾的中国通史-1
宋朝史学家吕祖谦说过一段读书法:“今人读书全不作有用看,且如人二三十年读圣人书,及一旦遇事,便与闾巷人无异……只缘读书不作有用看故也。何取?观史如身在其中,见事之利害,时之祸患,必掩卷自思,使我遇此等事,当作何处之。如此观史,学问亦可以进,智识亦可以高,方为有益。”
既然是做生意,总要有交易地点吧。陕北是草原,城镇不多,不适合商人存放货物和摆摊。河北又太远。于是,最佳贸易路线就设在了山西。汉朝商人带着货物汇聚到太原,然后继续向北参与贸易。汉朝和匈奴双方各取所取,维持了很多年的和平。
那时的山西是农牧交流的通道,数不清的财富沿着汾河流过,成就了太原千年的辉煌。这点和新加坡、中国香港很像。只要有海量资金经过,就能吸引各方人才到山西定居。而人才和资金的结合,又能带动本地的全方位发展。
史书中山西名人很多,但处于第一梯队的几乎都来自第一个千年。宋朝以后,再也没有响当当的山西人。比如汉朝的卫青和霍去病,三国的张辽,唐朝的王勃、王维、郭子仪、薛仁贵、狄仁杰……宋朝以后还有谁?
这些人杰的出现,其实是贸易路线的产物。钱在哪儿,事就在哪儿,人才也容易在哪儿扎堆。繁荣的贸易成就实力强大的地区,所以北魏建都大同,高欢在太原成立霸府,李渊和李世民也在太原起家。与其说是英雄成就地域,不如说是地域经济造就英雄。
当李世民荡平突厥后,这条贸易路线在唐朝变得更加繁荣,南北方的物资在太原交换,西域的葡萄酒在山西扎根。太原也和长安、洛阳一起,进入大唐的核心城市群,几乎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这里。
蒙古的威胁依然存在,如何保卫大明江山的安稳呢?藩王不能分封了,卫所大将又有变成安禄山的风险,朱棣只好迁都北京,自己的事情自己做。这,就是天子守国门。
所谓的南京没有王气,根本原因在于经济中心和地缘板块的割裂。想要经济中心,必然要放弃地缘板块;而拥有地缘板块,则可以把经济中心收入囊中。秦汉不存在的问题,明清以后是大问题。
天子守国门是很划算的买卖,除了直接管理、方便分配资源、不容易出安禄山之外,更重要的是可以利用首都的地位,汇聚全国资源用于外战。
国家什么地方最尊贵?当然是首都。全国的资源必然会汇聚首都,如果首都不在地缘板块的交汇点,来回运送、分配的成本实在太大。建都北京的明朝,可以及时给九边重镇援助,节省来回运送的成本。而且外敌来袭时,可以利用首都的地位凝聚人心,更容易保住重要的城市,毕竟没人希望首都陷落。
如果明朝一直定都南京,会发生什么?北京恐怕会成为蒙古的后花园,还有山西、河北也将成为抢劫的最佳地点,就算围城也不会有大军援救。勤王?嘿嘿,王在南京呢。
勤俭节约是王朝初期的特质,干什么都精打细算的,舍不得花钱,也不讲究吃穿,一切以积累为主。只有家家有余粮,账户上多几个零,才能形成大规模的商业繁荣,进一步刺激消费。缩小到个人,则是从吃饱到吃好,穿暖到穿得漂亮,然后奢侈品、房地产等才能逐渐兴起。
这种环境类似于我们的祖辈和父辈,平生没什么爱好,只喜欢存钱、存粮食、囤白菜,凡是能积累的东西,都要留一点。不是他们不懂得享受生活,实在是生存环境不允许,不存点东西,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喝西北风。
他们的使命就是积累和打基础。他们唯一的目标是过上好日子,可他们的好日子只能留给儿孙去完成,自己几乎看不到希望。
王朝初期是牛人的好时代,不是普通人的好时代。
那盛世也不好吗?好当然是好,只是烦恼也很多。唐朝的开元盛世,人民的物质生活极大地丰富,上至皇帝,下至百姓,都生活得很好。他们心中极其骄傲,一股大国气象扑面而来。仅国内生活好是不够的,还得万国来朝、睥睨四方,才配得上无双盛世。
北宋没有唐朝的国际地位,但富裕程度远远超越唐朝,经过160年的积累,宋徽宗时代达到“丰亨豫大”的程度。可盛世正处于抛物线的顶端,辉煌之后必然是衰落。
安史之乱埋葬了长安的繁华,公卿贵戚流离失所,百姓惶惶如丧家之犬。靖康之变终结了北宋,人口百万的汴梁在金兵的屠刀下犹如人间地狱。遥远的北国,一场“牵羊礼”明确告诉徽、钦二帝:“你们都是失败者。”
汉朝的盛世虽然没有这么惨,但汉武帝晚年海内穷困,户口减半,当时百姓的生活也很凄惨。在明朝,盛世应该是英宗朱祁镇到武宗朱厚照之间。由于明朝没有大规模开疆拓土,所以盛世不太明显,从嘉靖起就已经走上末路了。
所以相对于普通人来说,盛世也并不完美。
那些既得利益者已经形成规模,基本垄断了可见的资源。由于古代没有科技创新,平民百姓的上升渠道已经被堵死。一层天然的隔膜,让权贵、士绅、贫民成为老死不相见的群体。不出意外,阶层固化将永远存在下去。
土地兼并盛行,很多人连饭碗都保不住。存量市场的激烈竞争,出现“笑贫不笑娼”的观念,纸醉金迷的奢侈风气盛行。很多男人为了发家致富而不择手段,很多女人为了嫁得好而费尽心机,大家都一致向钱看。
普通人建不起房、娶不起老婆的比比皆是。类似的场景,在杜甫手中化为不朽的诗句:“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。”盛世王朝已经处于两极分化初期,旱的旱死,涝的涝死。这条路径再往下走,便是乱世的到来。
最重要的是,国家发展依然处于增量。此时距离开国不远,土地还没有被瓜分干净,人口增长也没有达到承载极限,每年都能看到经济指标向上涨,所有人都能上车分果子。这时,开国雄主的余威还在,官吏不敢过分踩踏红线,社会风气也有勤俭节约的意思,纯粹的纸醉金迷还没有普及。
虽然沙场老将凋零,但军队的战斗力保存了下来,一些微小的边境冲突,派些军队就足以搞定。老百姓的生活也很好。他们可以真实感受到,好日子已经来临了,并且每天都在变得更好,抬头看未来,一片光明,他们挥舞锄头更用力了。
在王朝的上升期,所有人都胸怀盛世梦,齐心协力地向前奔去。他们坚信日子会越来越好。虽然老百姓也能感受到上升通道在收缩,偶尔也会焦虑,但他们不会绝望,因为留下的狭窄缝隙足以让一大批人通过。实在不行就开荒种地,希望还是有的。
此时的大明朝,没有人觉得要完,只会越来越好,越来越强大,不久后,它将位于抛物线的顶端。所以我觉得,这样的时代才是最好的。好就好在留有余地。虽然没有处于盛世,但也算摸到盛世的边了,同时还保留了开国初期的质朴与刚健。
不多不少,刚刚好。
1629年,刑科给事中刘懋上书,建议整顿全国驿站,这样一年下来能省几十万两银子。
说是整顿,其实是裁撤。得到崇祯皇帝的许可后,刘懋雷厉风行,很快就裁撤全国大部分的驿站,虽然每年可以节省68万两银子,却也砸了几十万人的饭碗。
砸人饭碗,犹如杀人父母,李自成就是失业大军中的一员。他失去了糊口的工作,而且没有任何失业补助。人才市场也人满为患,他连大门都挤不进去。此时正好是小冰河的极寒期,饥荒开始在陕北蔓延。饥民成群结队地去挖野菜,野菜吃光就只有树皮、观音土,反正走投无路,他们只能自力更生。
李自成带着侄子李过到甘肃当兵,不求升官发财,只想混口饭吃。可他不知道,军队也没有余粮。卢象升当宣大总督时给朝廷写报告:“所辖之军,其饷银自去年十一二月到今,分毫未领也。各军兵虽复摆墙立队,乘马荷戈而但有人形,全无生趣……况时值隆冬,地居极寒,胡风朔雪,刺骨寒心。微臣马上重裘,犹然色战难忍,随巡员役,且有僵而堕马者。此辈经年戍守,身无挂体之裳,日鲜一餐之饱。夫独非圣明宇下苍生、臣等怀中赤子乎?铤而走险,所不忍言,立而视死,亦不忍见。一镇如此,三镇可知。”
意思是说,大同军队已经一年没有军饷了,为了养家糊口,武器装备都已经被卖了,即便如此,也没有多余的衣服御寒。大同的冬天经常是零下二十多摄氏度,这么冷的天气,卢象升穿着裘皮大衣都冷得不行,何况那些穿着单衣又吃不饱饭的士兵?大同号称重镇都是如此,何况甘肃。
李自成所在的军队因为缺衣少食,不得已杀官造反。他们终究没有逃脱时代的宿命,从此以后,李自成加入农民起义军,从队长、闯将一直成为闯王。他们没有理想和目标,只是被时代的洪流推着向前,生或死,成与败,都不由自己做主。他们最初的动机,不过是想吃饱饭。
当然,崇祯皇帝也给过他们机会。1631年,三边总督杨鹤对崇祯皇帝说:“饥民造反是因为没饭吃,只要拨款赈济,一定能平定叛乱。”他主张三分军事,七分政治。崇祯拿出十万两私房钱,交给杨鹤用来招抚。不得不说,这一招效果很好。除了渡过黄河的李自成、张献忠等人,留在陕西的起义军大部分都投降了,排队领到救济补助后,纷纷回老家安顿家人。
不过,有效期只有半年。半年后,他们的补助早已用完,但地里没有庄稼,再过一段时间还得交公粮,而崇祯再也拿不出钱了。怎么办?只有重操旧业。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。从此以后,农民军在中原纵横多年,犹如熊熊烈火。
1644年,士绅有两张面孔:在李自成的占领下拼命造反,在清朝的占领下一腔热血地表忠心。矛盾吗?一点儿都不矛盾。他们很清楚谁是真正的朋友,谁是真正的敌人。至于国家危亡、民族大义什么的,他们已经顾不上了。
公元1792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年份,英国政府正式任命马戛尔尼为使者,以庆祝乾隆八十大寿为名,正式访问大清国。庞大的使团中有数学家、艺术家、医生等,他们携带天文地理仪器、科技书籍、大船模型、先进的武器,希望英国的实力能够得到大清国的认可,成为各自的贸易伙伴。
当马戛尔尼的使团来到乾隆所在的承德避暑山庄时,他满怀希望的心情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。他们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科技结晶——前膛枪、望远镜、地球仪、炮舰模型一一呈送给乾隆时,只换来一句评语:“所称奇异之物,只觉平常耳。”
在伟大的皇帝眼中,这些东西很平常,还没有宫中的珠宝装饰好看。大清国能有现在的成绩,靠的是“以骑射立国”,这些火器炮舰有什么用?
马戛尔尼等不死心,从承德返回北京后,又邀请大将军福康安观看英军卫队的军事表演。英军卫队卖力地表演了列队、前进等军事动作,展现了线性步兵、三段式射击法等战术,希望能在装备弓箭大刀、火绳枪的清军面前找回一点面子。
表演结束后,马戛尔尼深刻体会到什么叫“对牛弹琴”。福康安和清军根本就不懂现代军事,前膛枪、三段击的战术早已风靡欧洲,配合大炮能将游牧民族的骑兵打得落花流水。可在福康安眼里,这些不过是几声巨响而已,吓唬谁呢?千军万马冲过来,你能打倒几个?他轻蔑地撇撇嘴:“我看也罢,不看也罢,火器也没什么稀奇的。”
英国人知道了,这样的访问是不会有结果的,这根本是文明维度的差距。
1794年3月,英国使团离开中国。后来副使斯当东在回忆中国之行时,写下了触目惊心的文字:“清国的贫穷令人惊讶,一路上我们丢掉的垃圾,都会被生活在底层的百姓捡回去,当美味一样吃掉。而清军的穿着,也如同叫花子一般。
“房屋都是木结构,没有天花板,只是在房顶铺上茅草,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地,从房梁上垂下的一个个草席,将房间分割成若干个屋子。大街上也看不到马车,唯一能见到的运输工具是独轮车。
“农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土地上,精细化的耕作让植物间不留缝隙,从来不浪费一点点。只希望能在少得可怜的土地里,尽量多长一点粮食,以便填饱肚子。”
这就是伟大的“康乾盛世”。当大清满足于“自古以来最伟大”的成就时,却不知道世界已经变了。
和秦始皇一起战斗的依然是李斯。那时,他已经成为丞相。他站出来反驳淳于越:“陛下创建大业不是你们能理解的,再说三皇五帝是很多年前的事了,根本没有可比性。时移事异,什么年代做什么事。
“如今的学者都喜欢厚古薄今,让老百姓无所适从,一定要禁止,不能让他们妄议朝政。
“除了《秦记》,其他诸侯国的史书都烧掉,不是专门的学者,也绝不允许私藏诗书,只留下医学和种地、植树的技术类书籍。”
秦始皇说:“照办。”这就是焚书事件。
皇帝和丞相亲自下场,进行了一场文化清理运动,他们希望在文化领域也能实现大一统。
他们只留下秦国史书,其他的诸子百家和诗书,只能在咸阳图书馆存一套,民间好好生产就行。站在秦始皇和李斯的立场,可以理解。
如果不消除人们心中分裂的种子,大一统始终流于表面,只要有合适的机会,帝国就将重新面临分裂的危险。而学者妄议朝政,则会消解朝廷的声音。民间百姓的文化水平不高,不可能看清时代的转折点,他们只关心自己的一亩三分地。但是一旦学者用利益煽风点火,百姓很可能就会站在朝廷的对立面。
为了朝廷大计,他们只能让学者闭嘴。不仅不允许乱说话,连书都不能看,这样一来就彻底消除了文化界的不安定因素,等下一代人成长起来,帝国的新制度就落地了。
如果百姓想学习法令,也要以吏为师。他们学习法令之后,可以帮助官府治理地方,也可以成为干部队伍的后备军,大大扩充帝国的执政基础。
这些就是秦始皇和李斯的想法。谈不上好,也谈不上坏,只是在特定的历史进程中,他们做出的选择。
当然,天下的书也不是都烧了。所有经典书籍都在咸阳有备份,只是随着项羽焚烧咸阳,那些书籍也全部付之一炬。“大火三月不熄”,飘荡着一股竹简味儿。
儒家崛起,有很长的路要走。公元前81年,霍光以汉昭帝的名义召集了60多名贤良文学士[35]来长安,对汉武帝时期的政策进行了一次大讨论。
贤良文学士主张缩小政府的规模,放弃盐、铁等垄断行业,重农抑商,让利于民,再次实现文景盛世。但桑弘羊反对。他认为政府应该积极参与社会事务,用强制手段调节社会需求,最终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。
双方互不相让,从2月争论到7月,最终,贤良文学士取得胜利。大汉帝国也因此废除了酒类专卖和关内铁官。第二年,桑弘羊也因谋反罪被霍光处死。
在60多名贤良文学士中,有一位学者叫桓宽。他回家后,把会议的过程和结论整理成了一本书,起名叫《盐铁论》。不论是会议还是《盐铁论》,表面上讨论的是经济问题,但背后却是意识形态的争论。
桑弘羊是法家,贤良文学士是儒家。他们争论的焦点远不止眼前的政策,而是大汉帝国以后的指导权,理论、财富、权力、人事,一切都将取决于这次会议。
这场博弈太激烈了。最终法家失败,儒家取得空前的胜利。不过法家和文吏的传统势力很庞大,“盐铁会议”后儒家只是平分半壁江山,想要一统天下,还需要机遇。而他们的机遇来自于几十年后的皇帝父子。
汉宣帝其实是汉武帝、桑弘羊一脉,他重用酷吏,打击豪强,加强朝廷权威,缔造了大汉最后的辉煌时期。可太子却是标准的儒家学子。太子对汉宣帝说:“老爸,你的做法太残酷了,不如用儒生吧,以仁义教化天下多好。”
汉宣帝一听就生气了。汉朝的制度是霸王道杂之,也就是一手面包,一手钢刀,听话的吃面包,不听话的吃钢刀。他本来想废掉太子,但一想到曾经和皇后走过的艰苦岁月,还是下不了决心,听天由命吧。汉宣帝叹道:“乱我家者,太子也。”
太子登基后,就是汉元帝。在汉元帝的领导下,儒家取得压倒性的优势。儒生认为汉朝虽然强大,但不够完美。他们强调个人道德的力量,反对政府对社会的过度控制,他们希望把政府改造成周朝的模样。但是法家官吏的势力始终存在,他们从不谈理想,敢作敢为并且不在乎任何道德的束缚,只根据法律的标准做实事。
按道理说,儒生是很难和法家对抗的,毕竟没有武器嘛,可帝国的民间社会提供了最广阔的市场。那些年土地兼并严重,农民耕种的一点点田地,本来收成就不多,却要拿出一半来交税,再刨除来年的。
王莽出身于帝国最有权势的家族。他的姑姑王政君是汉元帝的皇后,按照汉朝传统,皇太后将享有巨大权威。于是,王政君在汉元帝去世后,提拔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,其他六个兄弟都被封侯,连同母异父的弟弟,也做了水衡都尉。
王氏家族之富贵震动天下。虽然王莽的父亲去世早,没有赶上这一波红利,但出生在这个家族,本身就是巨大的胜利。更何况,他还是一个标准的儒士。
从小,王莽就跟随名师学习《论语》,学术水平相当高。他的哥哥早逝,留下妻子和遗腹子。王莽谨记“兄友弟恭”的教训,坚持供养寡嫂和侄子,很快就成为青年道德楷模。
王莽到叔伯家做客时也恭敬有加,屁股只坐沙发的一半,喝酒碰杯也一定要放到最底下,出门会一直退出去。
不要以为做这些很容易。王莽明明有权有势,可以飞扬跋扈,他却偏偏用最严格的姿态要求自己,这怎么能不让人产生好感?富家子弟稍微谦逊一点,就能博取很多人的好感,何况是大汉第一家族的王莽。
人穷的时候,自律不算什么,当他有资本时依然自律,才是最大的本事,也最让人崇拜。那些年,王莽是大汉的国民偶像。
王莽封侯之后,有了丰厚的收入,全家却依旧艰苦朴素,妻子连丝绸都舍不得穿,客人都以为她是家里的老妈子。
儿子失手杀死奴婢,在别人家不算什么。奴婢而已,只是私有财产,她的生死和人生都是主人一句话的事。大不了暗箱操作一下,给儿子洗白。王莽不行。他一定要逼儿子自杀,以第一家庭的名义,维护法律和道德的权威。
在那个年代,王莽不是沽名钓誉的小人,而是时刻以儒家标准要求自己的君子,而这个君子年仅38岁就当了大司马。有权势、有信仰、有能力的儒家信徒,太符合帝国儒生的期望了。于是,新圣诞生了。
所以,当王莽官场受挫时,就会有无数人出来请愿,把他送回朝廷的权力中心,每次都是如此。
宋朝采取“与士大夫治天下”,优待官僚集团。在宋朝,只要一人当官,全家都能受益。从宰相到大夫,都有资格让子孙、亲戚做官。开国功臣曹彬去世,换来家族20多人做官的资格;李继隆去世后,也荫庇了几十人。再加上科举扩招、卖官鬻爵、商人授官,宋朝官员的数量急剧膨胀。
宋真宗年间的官员数量是9700多人,到宋仁宗年间就涨到17000余人。这还只是有级别的正式官员,待岗、候补的更是不计其数。
更重要的是,朝廷给官员的工资都很高。据史书记载,宋朝工人、农民的平均月收入是1800钱,只够一家人糊口。而一名九品官的工资能达到12000钱,宰相就更夸张了,月工资是40万钱,这还不算其他补贴、福利。都说宋朝是读书人的天堂,由此可见一斑。
相比冗官,冗兵也是大问题。
宋朝初年,边疆有辽国、西夏在闹事,朝廷不得不在边疆屯驻重兵,再加上中原无险可守,只能增加禁军数量来保卫东京。为了防止农民起义,每逢灾年,朝廷都会到灾区招兵。把青壮年都安抚好,想起义都找不到人。
宋朝逐渐形成辽国、西夏、东京三大重兵区。有多少人呢?100多万。
宋太祖年间,全国士兵共有37万,其中禁军19万。仅几十年后,这个数字就翻了三倍。宋仁宗年间,全国士兵共125万,禁军82万。125万士兵的粮草、后勤、补贴、装备在任何时代都是一只吞金兽,在农业社会足以拖垮整个国家的财政。
冗费则来自皇帝、官员的奢靡浪费。
皇帝嫁女儿、娶儿媳要气派吧?庆贺太平盛世要办舞会、酒宴吧?各部门要不要经常考察、旅游啊?除了正式官员以外,那些办事员、科员等“吏”是没工资的,但也得养家吧?只能靠贪污受贿了。
教科书上把“冗官(员)、冗兵、冗费”说得干巴巴的,可一旦设身处地地想想,真是不寒而栗。宋朝经济再发达,也承担不起这么重的负担啊!
为了扩充财源,唐朝建立起盐铁专卖制度。进入五代十国,各个军阀为了筹措军费,把专卖制度更加发扬光大。而这一切都被宋朝继承了下来。
反正是按照土地收税,只要有人种地就能收到钱,也就没必要搞什么分田地之类的事了,这也是“不抑兼并”的国策由来。可问题是,有一帮人不需要交税啊。那几万名官员和亲戚、朋友占尽国家红利,却不用付出一点代价,而兼并土地的急先锋也是这帮人。
宋朝初年,交纳地税的自耕农占人口的一半左右,到宋仁宗末年只剩下三分之一,不用交纳地税的耕地占70%。根据“与士大夫治天下”的原则,地税只能减少,绝对不会增长。
幸好还有专卖制度。除了盐、酒、茶等人民群众的刚需产品,朝廷把矾和香料也纳入了专卖体系,或直接垄断,或寻找代理商,反正能赚钱就行。垄断的利益是巨大的,宋朝把专卖制度发展到极致后,收入一度占到财政总收入的60%到70%,地税只占一小部分。
宋朝的富裕和商业繁荣大抵来源于此,在那个没有产业升级和技术改造的时代,一旦把垄断做到极致,专卖的潜力也就挖尽了。
红利消失殆尽时,大致是宋仁宗末年。几年后,宋神宗继位称帝,面对的是一幅惨淡光景:地税早已枯竭,能维持下去已经不容易,均田免粮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;专卖制度也没有增长点,红利到头了。可朝廷的开销在不断增长:官僚体系越来越庞大,朝廷越来越奢侈,军费开销有时占财政收入的80%……所谓“百年之积,唯存空簿”是也。
这样的大宋朝,可真是穷到家了。
每一个封建王朝走到中期,都会面临一个选择:变法。
在地税枯竭、专卖无法增长的既有情况下,王安石另辟蹊径,提出“理财”的概念,想在既不增加地税伤害农民,又能增加财政收入中寻找新的平衡点和增长点,也就是“民不加赋而国用饶”。
说起来复杂,其实也简单。方田均税法:清查土地占有情况,向既得利益集团开刀,让多占田者多纳税,少田、无田者减轻负担。
青苗法、市易法、均输法:都是之前王朝用过的办法,朝廷把仓库中的粮食和钱拿出来,直接参与市场经济,既便民,又生财。
保甲法、保马法:建立严密的基层组织,可在必要时征召庞大的民兵队伍,又把经营不善的国营马场下放给基层经营。
免役法(募役法):出钱免除劳役,官府再雇人干活。
王安石希望用国家的力量来影响市场,最终达到民间和朝廷力量的再次平衡。虽然不像汉武帝一样搞得“中产之家皆破”,但足以为帝国续命。
变法铺开以后,“青苗法”每年能带来将近300万贯收入,“免役法”也能带来将近400万贯,各项变法收入加起来,最终积蓄了可供朝廷使用20年的财富。但这也到此为止了。“王安石变法”触动了利益集团的表面,却远远没有触动灵魂。
马克思说:“为了100%的利润,资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,有300%以上的利润,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。”
有资本的,往往是既得利益集团。东方和西方不同,基本没有宗教战争,东方的变法和造反几乎都是为了重新分配利益。王安石自诩“理财”,其实还是劫富济贫。在他的理想中,老百姓是不用加赋的。但财富总量是固定的,既然不从老百姓手里拿钱,那就只能从利益集团手里要钱。
在变法的过程中,迎接挑战、攻击是必然的,这时就需要有一个强大的人来支持王安石。很不幸,宋神宗不是一个好领导。
满朝文武和天下富人都是旧体制的受益者,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王安石,怎能容你?于是所有人都反对变法。司马光公开批评王安石,韩琦上书否定变法,富弼辞职,就连苏轼都差点因为“乌台诗案”送命。
面对这样的攻击,宋神宗扛不住。站在宋神宗的角度上看,其实也能理解:所有朝堂重臣和一个王安石,到底该如何取舍,其实不难。不是所有人都有魄力用自己的牺牲来换取后代的幸福。如果有一个强力的君主支持,王安石就能成功吗?至少有一部分不行。
燕云十六州的纠结也源自于此。大宋虽然经济实力很强,但在战场上屡战屡败,这很难让燕云子民对其产生信心,也很难使中原产生向心力。而这种实力不强的现象,又会让燕云加深对辽、金的依附,时间一久,这种心态变得根深蒂固。之后金国占据黄河以北,元朝统一天下,再次加深他们的这种依附心理。
在元朝的“四等人”制度下,北方汉人处于第三等,略微超过第四等的江南汉人。
人类有一种从众心理,如果所有人都是相同的处境,或者做同一件事,那么他们就不会有任何异样感,反而觉得不那样做的才是异类,所以元朝的大部分人会以蒙古人为尊。
大部分人皆是如此,更何况是天子脚下的燕云。毕竟国力不如人,整个江山都输了,再争论燕云十六州实在没必要。他们拥汉也好,崇蒙也罢,都是在历史大势之下的选择。
输了大势,何谈局部。
朱元璋建立明朝的意义,远远被低估了。他本来是江南的第四等人,连辛苦耕作的农民都不是,开局只有一个破碗,吃饱饭都成问题。生于风云际会的元末乱世,朱元璋为了活命而投身军旅,凭借一步一个脚印的努力奋斗,终于成为九五至尊。
毛泽东读冯梦龙编的《智囊》时评价说:“自古能军无出李世民之右者,其次则朱元璋耳。”朱元璋用军事能力打下江山,重新建立汉人王朝,已经是很厉害了。但朱元璋此后还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——重建制度。
成吉思汗在蒙古高原崛起,带着十几万骑兵东征西讨,打下五百万平方千米的江山。在这样的基础上,成吉思汗的子孙们继续奋斗,终于在亚欧大陆囊括广袤的版图,成为世界级的帝国。
没有人能反抗蒙古帝国,但凡冒头的都兵败身死。虽然后来蒙古分裂成数个汗国,却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统治中原的元朝也不例外。那时,北方宋人只是第三等人,他们崇尚元人风俗,以说胡语、穿胡服为荣,虽是宋人血统,但已经是精神上的元人。当朱元璋的义军在南方征战时,北方汉人豪强纷纷组建军队,誓死保卫伟大的黄金家族。这是不是很不可思议?
南方汉人站起来恢复江山,北方豪强却要与其为敌。他们已经不再认可自己祖先的事业。
所以,朱元璋的事业很艰难,他不仅要在战场上击败强大的元帝国,还要重建遗失的汉人制度。这是弱势国家走向富强的必经之路。相比之下,军事胜利已经算是最简单的了。
朱元璋击败陈友谅和张士诚后,命令徐达和常遇春在山东、河南、陕西剪除元朝羽翼,然后直捣大都。至此,明朝对元国取得压倒性胜利。而当国力对比颠倒之后,曾经的燕云十六州再也不是问题,徐达顺利地进入了北京。至于元顺帝,早就搬家跑路了。
这也是我们说的,局部的焦点不是根本性问题,问题的根源在于互相博弈的大国的实力对比。在这样的历史大势之下,不论燕云十六州的人如何留恋过去,都只能被历史的车轮无情碾碎。
那么收复国土之后该怎么办呢?那些说胡语、穿胡服的北方人总要想办法收拢吧?这是农业文明和游牧文明之争,丝毫马虎不得。
朱元璋的办法是恢复汉家衣冠。他用自古以来的传统,重新构建王朝的精神共同体,找到南北、胡汉的平衡点,让大家能够有对话交流的平台。他既要团结汉人,也要拉拢元人。这种对话交流的平台不仅是维护中原王朝的纽带,也是王朝走出国门的必需品。要想让万国来朝,必须能说出打动人心的故事。
明朝的故事是仁义与和平。
朱元璋列了很多不征之国,朱棣时代的郑和下西洋也是以和平为主,他们用故事向追随者宣布:“我们是朋友。”
元朝的管理很粗暴,用色目人做包税人,让地方豪强管理基层,结果导致朝廷的存在感很低。如果继承元朝制度,明朝的江山也会风雨飘摇。
于是朱元璋用毕生精力,建立起如臂使指的政府。如果有必要,皇帝说的每一句话都能传到农村,让每一个人都知道。强大的政府让朱元璋可以调动明朝的每一个铜板、每一个人,同时也让军事行动、文明教化更有成效。
所以朱元璋要做的事情,是从里到外重新改造中国。
日月并明,万国仰大明天子。
丘山为岳,四方颂太岳相公。
这是一位官员写的拍马屁对联,他用黄金制成后送给张居正,而张居正又堂而皇之地挂在自家客厅。狂吧?还有更狂的呢。16岁的万历皇帝想给母亲重新装修一下宫室,毕竟操劳了一辈子,好不容易熬成了皇太后,也该享享清福了。张居正说:“不行,祖宗们营造的宫殿已经很完美了,不必乱花钱。”
张居正的母亲从老家进京,马上就被接到皇宫,得到了皇太后的接见。她们手拉手说着家常话,仿佛相见恨晚。
而半年前,张居正回乡葬父更是气焰煊赫。他乘坐三十二人抬的豪华轿子从京城出发,一路翻山越岭回到江陵。轿外有戚继光派来的火枪手忠诚地执行护卫工作,轿内有两个少年仆人在卧室伺候。千里路程,所到之地都有官员在路边迎接,就连藩王也必须低下高贵的头颅,给这位出身寒门的名相挤出笑脸。
此时的大明帝国,唯张居正独尊。万历皇帝说:“先生之忠上薄云天。”皇太后说:“没有张先生,哪有我们母子。”官员们说:“张先生身负不世之才,是明朝的大救星。”
当然,也有改革的受害者对其恨之入骨,但他们能发出的声音实在太弱小,早已被淹没在一片赞颂声中。
此时的张居正,身上没有一点纤尘。他是普照大地的骄阳,是皎洁无瑕的皓月,是降临在人间的天使,所有人的赞颂声都千篇一律。
05
1582年,张居正去世。做了十年首辅,他耗尽所有精力才留下高效的政府、富庶的仓库、干练的队伍和知足的百姓。
他早年间曾许下宏愿:“愿以深心奉尘刹,不予自身求利益。”可在此时,张居正头上的每一个光环、被赞颂的每一件事,都成为摆弄权柄、谋求利益的罪证。首先发难的,正是万历皇帝。他发布诏书:“以前清查田地期间,有很多不法行为,所以那次登记造册的数据是。
日月并明,万国仰大明天子。
丘山为岳,四方颂太岳相公。
这是一位官员写的拍马屁对联,他用黄金制成后送给张居正,而张居正又堂而皇之地挂在自家客厅。狂吧?还有更狂的呢。16岁的万历皇帝想给母亲重新装修一下宫室,毕竟操劳了一辈子,好不容易熬成了皇太后,也该享享清福了。张居正说:“不行,祖宗们营造的宫殿已经很完美了,不必乱花钱。”
张居正的母亲从老家进京,马上就被接到皇宫,得到了皇太后的接见。她们手拉手说着家常话,仿佛相见恨晚。
而半年前,张居正回乡葬父更是气焰煊赫。他乘坐三十二人抬的豪华轿子从京城出发,一路翻山越岭回到江陵。轿外有戚继光派来的火枪手忠诚地执行护卫工作,轿内有两个少年仆人在卧室伺候。千里路程,所到之地都有官员在路边迎接,就连藩王也必须低下高贵的头颅,给这位出身寒门的名相挤出笑脸。
此时的大明帝国,唯张居正独尊。万历皇帝说:“先生之忠上薄云天。”皇太后说:“没有张先生,哪有我们母子。”官员们说:“张先生身负不世之才,是明朝的大救星。”
当然,也有改革的受害者对其恨之入骨,但他们能发出的声音实在太弱小,早已被淹没在一片赞颂声中。
此时的张居正,身上没有一点纤尘。他是普照大地的骄阳,是皎洁无瑕的皓月,是降临在人间的天使,所有人的赞颂声都千篇一律。
1582年,张居正去世。做了十年首辅,他耗尽所有精力才留下高效的政府、富庶的仓库、干练的队伍和知足的百姓。
他早年间曾许下宏愿:“愿以深心奉尘刹,不予自身求利益。”可在此时,张居正头上的每一个光环、被赞颂的每一件事,都成为摆弄权柄、谋求利益的罪证。首先发难的,正是万历皇帝。
操盘政治斗争的大哥,基本不会亲自下场博弈,而是通过推动某项政策实施,最终赢得政策的主导权,以及日常事务的话语权。胜利的一方会以此为突破口,进一步扩大战果,失败的一方往往日薄西山。
对日的战与和,就成为“帝党”和“后党”的博弈点。按照光绪和“帝党”的设想,甲午战争是自己的立威之战,一旦获得成功,便可以掌握朝廷的话语权,再不济也能获得自由,就像康熙擒鳌拜一样。再加上翁同龢和李鸿章有私仇,所以他们不停地催李鸿章出战,最好能把北洋的家底拼光,再把日本阻拦在国门之外。
在全民亢奋的时候,“后党”不得不暂时退让。但光绪和翁同龢不知道,北洋水师的装备已经落伍了,不论船速还是大炮,和日本都不在一个档次。而大清的官僚体系也烂到家,贪污腐败、贪生怕死成为官员的顽疾。
日本在进攻朝鲜时,总指挥叶志超不停向朝廷要钱、要粮,可日军攻入平壤时,搜出价值一千万两白银的金锭和金砖,留下的粮食足够日军吃一个月。反观清政府一方,朝廷各大官员在煤矿等企业都有股份,他们宁愿把优质的五槽煤卖掉换钱,也不愿意卖给北洋水师,导致军舰只能使用劣质的八槽煤,航速只有设计航速的一半。
一处如此,处处如此。
从这方面来看,后党主和也不是单纯的卖国,而是他们知道自己有多少家底,与其拼光,不如留着当花瓶看。光绪和“帝党”的夺权计划,遭遇遍地都是蠢队友的囧境。随着战争失败,主战派的话语权再次被削弱,主和的“后党”再次成为朝廷的主心骨。光绪和慈禧的第一次交锋以光绪失败告终。
甲午战争在权力斗争、家事不和、公报私仇的纠葛中落下帷幕,李鸿章在日本签订了《马关条约》,赔款2.3亿两白银。日本获得持续发展的巨额横财,大清则扯下了同光中兴的遮羞布。被迫在条约上签字时,光绪皇帝“绕殿急步约时许,乃顿足流涕”。
人生在世,如项羽那样璀璨的人生,毕竟是凤毛麟角,大多数人都是在社会的泥潭里艰难地挣扎。奋斗、努力、低头、认、拼命,最后仍然留有遗憾,这就是一生的宿命。
仰不愧对天,俯不愧对地,照顾好身边的人,善良地对待这个世界。就像刘邦回乡后,跟父老乡亲喝酒时唱起的那首歌:“大风起兮云飞扬,威加海内兮归故乡,安得猛士兮守四方。”歌中有胜利的欢喜,有游子归故乡的荣耀,也有事业未尽的遗憾。
如此,足矣。
李白在《侠客行》中有过一段热血沸腾的描述:
赵客缦胡缨,吴钩霜雪明。
银鞍照白马,飒沓如流星。
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。
事了拂衣去,深藏身与名。
……
然而,在李白写诗的六百年前,大侠曹操就过着这样的生活。
大汉帝国的衰落,不只是皇帝的问题,而是社会制度出了大问题。于是曹操在兖州时总结出两个解决问题的办法。
第一,屯田。原本是国家赋税来源的自耕农,大部分都被豪强纳入自家的庄园中,成为奴隶。所以曹操就将无主的田地收为公有,发放给无田可耕的流民,让他们重新做自耕农,成为国家直接掌握的税源和兵源。
第二,求贤。汉朝选拔人才的“察举制”早已败坏,人才能否走入上升通道,基本以家族在当地是否有势力为标准。曹操决心打破这种扭曲的人才选拔制度,不问背景、财富、品德,只看是否有才能。在这种“唯才是举”的制度下,典韦、满宠、温恢等一大批实干型人才崭露头角,成为曹操事业的支柱。
就靠这两招,人才、粮草、兵员源源不断地聚集到曹操的手中。再加上曹操惊才绝艳的军事才华,一个又一个强敌在他的手中灰飞烟灭。他的地盘也从兖州一隅,扩张到豫州、冀州、并州、凉州、徐州、幽州。曾经遍地荆棘的北方大地,在曹操的治理下蒸蒸日上,充满勃勃生机。
人一辈子积累学识的最佳时期,往往是成名前的幽暗岁月。一旦事到临头才想起来知识不够,那时已经晚了。
李鸿章主张重点防御海疆,防止英、法、美、日等国从大海而来,扰乱大清的财赋重地。而左宗棠则主张“海塞并重”,因为西边有强大的俄国和从印度而来的英国。
平心而论,二人坚持的立场都有道理,大清国的土地一块都不能少。但是李鸿章主张放弃新疆:“我们的国土太大,新疆不要了。”
此时的新疆压根儿不在大清手中,而是被俄国支持的叛军阿古柏占据,并且已经得到了英、俄的外交承认。这就把“钢铁硬汉”左宗棠惹火了,1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,说不要就不要了?敢情不是你李中堂家的地,你就一点儿都不着急是吧?
于是左宗棠给朝廷写了一封万言书,大意是:“天山南北两路粮产丰富,牛羊遍野;煤、铁、金、银、玉石藏量极为丰富。所谓千里荒漠,实为聚宝盆。因此,东则海防,西则塞防,二者并重。”
幸好,还有明事理的人,一个是军机大臣文祥,另一个是慈禧太后。不管后世给老太太什么评价,但是涉及利益的问题,慈禧的态度还是很坚定的。她决定支持左宗棠收复新疆。于是,64岁的陕甘总督左宗棠再一次披挂上阵。
在晚清名臣中,左宗棠是一个异类。他与其他人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,他点燃自己的一身正气作为火把,在浑浊的时代照亮前路,也温暖了整个世界。
23岁时,左宗棠就写下一副对联:身无半亩,心忧天下;读破万卷,神交古人。其气势之豪迈,丝毫不像前途未卜的年轻人。近50年后,垂垂老矣的左宗棠依旧一身肝胆。在西征新疆之前,他曾写过一封家书:“西事艰阻万分,人人望而却步,我独一力承当,亦是欲受尽苦楚,留些福泽与儿孙,留点榜样在人世耳。”
当大清的衮衮诸公在醉生梦死时,他们是否知道,这个“抬棺上阵”的老人在万里戈壁中的奋斗?左宗棠在不顾生死拼杀时,是否知道,他所保卫的江山被一群瘾君子、真小人腐蚀得千疮百孔?
他是知道的。尽管如此,左宗棠依然背对浮华,面向艰险,深一脚、浅一脚地走下去,拖着身后的老帝国艰难地前行。
这才是真正的英雄,十年饮冰难凉热血的真英雄。世人都说左宗棠太犟了,可我就喜欢他这样的“犟骡子”。在任何时代,最缺的就是这样的钢铁硬汉,他们才是民族的钢铁脊梁。
如果说普通员工参与分红,能够有一份安身立命的收入,那么对商号的管理人才,乔致庸只要认定,就能立马破格任用。
1881年,平遥“蔚长厚”的掌柜阎维藩被排挤,他决定返回山西老家另谋高就。乔致庸听说此人才能了得,于是派了两路人马,带着八抬大轿,分别在阎维藩可能出现的路口等候。一连等了八天,阎维藩的身影终于出现。
看着风尘仆仆的乔家人,阎维藩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,但他坚持不上轿,他要与乔家人并肩而行。最后实在相持不下,他才在轿子里放了一顶帽子,算是代替他坐轿了。
回到祁县后,年仅36岁的阎维藩当即出任大德恒票号的掌柜。他凭借出色的才能,在后来的26年里,让大德恒票号每股分红都在8000到10000两白银,真正是“一言兴家,一言振业”。
还有“文盲掌柜”马荀,这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伙计,因为出色的业务经营能力,被乔致庸一举提拔为大掌柜,将包头的“复盛西”商号经营得日进斗金。
乔致庸散了钱财,却聚集了人才;他的生意,富了自己,也富了众人。
左宗棠在收复新疆时,负责筹措军费的有两人:胡雪岩和乔致庸。当胡雪岩在江浙筹措到军费后,就由乔致庸的票号运送到前线,保障军队的用度;当军费紧张时,还要向乔家票号贷款。可以说,左宗棠收复新疆的军功章上,也有乔致庸的一份功劳。
正因为这份功劳,左宗棠在回京任军机大臣时,还特意经过祁县,拜访了乔致庸。一见面,左宗棠就拉着乔致庸的手说:“亮大哥,久仰了。我在西北有所作为,全赖亮大哥支持。”
感激之情,溢于言表。在临走时,左宗棠还给乔家留下一副对联:损人欲以复天理,蓄道德而能文章。
当北洋大臣李鸿章组建“北洋水师”时,听闻晋商富甲天下,便派人到山西商人中去募捐。
40年前,英国人就是用坚船利炮打开了国门,从此国运沦丧。大清国要组建水师,在乔致庸看来是再正义不过的事,他带头认捐10万两白银。
这个出手大方的山西商人乔致庸,马上就被李鸿章记住了。为了表示感谢,李中堂亲手写了副对联派人送到祁县:子孙贤,族将大;兄弟睦,家之肥。
商人苦心经营积累的财富,到底是用在花天酒地的个人享受,还是花在资助国家回馈社会上,乔致庸在一百年前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。
乔致庸拟定的《乔氏家训》中,开篇就告诫子孙要谦和谨慎。
能知足者天不能贫,能忍辱者天不能祸。
求医药不如养性情,多言说不如慎细微。
当时山西很多豪商的大院子里,都有供族人享乐的戏台,但乔家没有。现在“乔家大院”里的戏台,是民国年间生意败落、子孙腐化时修建的。在乔致庸掌家期间,最怕的就是子孙玩物丧志,以至于家里的丫鬟都不敢招年轻漂亮的,而是专门找粗枝大叶的中年妇女,就怕家里男子惹出难堪的事情。
乔致庸亲自拟定了六条家规:不准吸毒,不准纳妾,不准虐仆,不准赌博,不准嫖娼,不准酗酒。如果家人违背其中任何一条,必须跪在大院中,在大家的目睹下背诵《朱子格言》,直到痛哭流涕地承认错误后,才能磕头谢罪,起身离开。
在严格的家规下,乔家的子孙都兢兢业业、勤勉朴素,随便拉出一个来,都能被其他晋商家族视作优秀接班人。
在银子大量流通的商号中,乔致庸也将“规矩”贯彻到底。每开一家店、每设一个分号,乔致庸都会跟经理一起拟定适合本地的号规,包括严厉的奖惩制度、人事制度,甚至还要跟新招募的伙计磕头发誓,用道德的力量来约束新人。
在乔家的商号里,从掌柜到伙计一律不准抽鸦片,更不能嫖娼,一旦被发现,就会没收身股,情节严重的甚至会被开除出号。其实乔致庸想让他们记住的,只有两句话:
求名求利莫求人,须求己;
惜衣惜食非惜财,缘惜福。
也只有在这样的家族氛围中,才能培养出优秀商人乔景俨、革命先驱乔映霞、抗日英雄乔惆、户部银行行长贾继英。因为人才从来都不在学区房中,而在长辈的一言一行、商号的一规一矩中。
在他13岁那年,名士周顗在府里请客吃饭。在热闹的客厅里,达官显贵在周顗面前卖力表演,希望能得到提携。那天,王羲之也来了,但他不跟别人争抢表演机会,而是在角落里默默地吃着美食。或许是看惯了世人的虚情假意,突然冒出个不争不抢的王羲之,让周顗感觉像是高山流水间的泥石流,如此惹人注目。像吃货一样的王羲之,结果被周顗看中了。
因为欣赏王羲之,周顗把压轴菜——“牛心炙”端到他面前,请他吃第一口。这原本是最尊贵的客人才能得到的待遇,这也是王羲之第一次享受到万众瞩目的滋味。
王羲之的好运气来了,真是挡都挡不住。
三年后,太尉郗鉴想为女儿择婿,于是派亲信下属去拜谒王导,想让他推荐几个优秀的子弟。谁知王导大手一挥:“王家的孩子很多,个个都很优秀,你还是去家里挑吧。”
听说太尉大人派人来挑女婿,王家的子弟们梳发型、穿新衣、包香囊,一个个打扮成选美型男。就在兄弟们忙着参加选秀时,王羲之正躺在书房读书呢。
太尉亲信兴冲冲地来选女婿,结果一扭头看到王羲之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,一只手摸着肚皮,一只手捧着书,这画面着实“太美”。当王家的情况传到郗鉴那里时,他偏偏喜欢小王同学不走寻常路,于是马上就定下来:“我要把女儿嫁给他。”王羲之“人在家中卧,妻从天上来”,顺便还创造了一个成语:东床快婿。
短短三年时间,王羲之接连撞了两次大运,从此有名、有妻、有靠山,光明前程正向他大步走来。
王羲之的字太好了,当时的人们就有一个评价:翩若惊鸿,宛若蛟龙。其实用这个评价形容他的后半生,也恰如其分。
在王羲之的生命中,他唯一的朋友是书法。孤独寂寥时,他身边只有毛笔和纸张陪伴;难过无助时,龙飞凤舞的汉字带着他直上云霄;失意彷徨时,无数的帖子在听他喃喃自语。
为什么千年以来,无数人学习王羲之的字,却从没有人能达到他的境界?答案就在于,王羲之把书法当作最亲密的朋友,他们相互了解、相互交融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最终在自由精神的指引下,成就“人书合一”的最高境界。
刚到浙江任会稽内史时,王羲之就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,打算将来在此终老。所以辞官后,他彻底放飞自我,每天游山玩水、吃喝玩乐。
在诸多动物中,王羲之唯独喜欢鹅。他听人说会稽有位老太太养了一只鹅,鸣叫的声音特别好听,仿佛在唱歌一样。王羲之顿时来了兴趣,他带着亲友,不顾山高路远,跑去听这位“动物歌星”的曼妙歌声。
到达地方后,王羲之刚敲开门:“大婶,能把你家的鹅给我们看看吗?”老太太一看来人丰神俊朗,就说:“你是王羲之吧?早听说你们要来,我就把鹅炖了招待你们。你看,就在锅里呢。”
王羲之一听,脸拉得比驴脸都长,二话没说,掉头就走了。
没过多久,他又听说山阴有位道士养的鹅也不错,他拿了根拐杖,拔腿就走。这次他谁都没带,自己悄悄地去了。到了山阴,王羲之看着白白胖胖的鹅,顿时心满意足。
王羲之说:“道长,卖我一只鹅吧?”道士说:“如果你能给我写一篇《道德经》,我就送给你。”
写字对王羲之来说是小意思,一张纸哪有可爱的鹅珍贵?他开开心心地写完了《道德经》,带着一笼子鹅高高兴兴地回家了。
王羲之就是这么任性。
有一年秋天,王羲之看到房子旁边的橘子成熟了,于是打算给朋友送点。他亲自摘了三百个橘子,并写了一封信:“我这儿有三百个橘子,给你尝尝鲜。但还没有霜降,再多就没有了啊。”
后来橘子被朋友吃了,信却被保留了下来,这就是现在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《奉橘帖》。
又一年冬天,茫茫山野间下了一天大雪,到傍晚时分大雪才停。王羲之在屋子里吃着炖肉,喝着小酒,看着屋外银装素裹,正惬意得很。突然,他想起一件事,马上给山阴的老张写了一封信:“这里下了一阵雪,还好现在停了,你那里好吗?那件事情一直没能帮上忙,实在不好意思。”
老张有没有想开不知道,可这封信成了国宝,它就是《快雪时晴帖》,如今也在台北故宫博物院。乾隆皇帝曾对这幅帖子爱不释手,评价它是“天下无双,古今鲜对”。
在放飞自我后,王羲之的书法造诣更加炉火纯青。没有任何约束,全凭天马行空,随手一写就是流传
在中国历史上,“竹林七贤”是三国时期玄学的代表人物。
阮籍、嵇康、山涛、刘伶、阮咸、向秀、王戎,七个好朋友经常在竹林里喝酒、唱歌、写文章。高兴了,还要仰天长啸。
如果你以为他们是吃饱撑的,不务正业,那就大错特错了。
当时司马氏已经大权在握,时刻准备着改朝换代。时局不清明,社会又处在向士族政治过渡的时间节点上,有才华的文人也不好过。他们话不能乱说,文章不能乱写,官也不能乱做,甚至连一腔热血都不能乱洒。
七个人没事就到竹林中聚会,只有在远离城市喧嚣的山野之中,他们才能说说真心话。
在中国历史上,“竹林七贤”代表的是文人的自由意志。面对世事无常的局面,有人选择逃避,有人选择妥协,而他们的精神领袖——嵇康则选择坚守。
千年以来,当世道不公时,嵇康就会成为有志者的精神寄托;当人生成为悲剧时,嵇康也是我们心中的光明憧憬。
人生漫漫,我们都在世事蹉跎中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,唯有嵇康抱着本真的个性笑对世事,做着他少年时最想成为的那个人。
相比文官领兵的范仲淹、虞允文而言,文天祥的军事能力相对较弱。他带兵来到临安后就上书皇帝:“大宋为什么军事上屡战屡败呢?就是因为地方政府没权力,全由朝廷说了算。不如把天下分为四大军区,全部交给司令员统领,由前方负责战争。朝廷只要任命人员就行,其他的事别管了。”
平心而论,文天祥的提案基本没有可行性。自古以来的胜仗,都是靠朝廷整合资源,集中力量办大事。权力下放的结果只能是军阀割据,投降的速度只会更快。
在蒙古铁骑如泰山压顶般南下时,文天祥最终没能力挽狂澜。整整三年时间,他带着残兵一路迎战一路败退,苏州、临安、温州、江西……最终在广东汕头潮阳县被元军千户王惟义俘虏。
1278年11月,文天祥被押解至元军张弘范的大营中。手臂粗的牛油灯闪烁,张弘范露出得意的笑容。他抿着嘴看着早已贵为丞相的文天祥,说:“你给张世杰写封信,让他投降吧。”文天祥说:“好,我写。”文天祥给张世杰的信中只有一首《过零丁洋》。他不是劝降,而是在劝他不要降。
辛苦遭逢起一经,干戈寥落四周星。
山河破碎风飘絮,身世浮沉雨打萍。
惶恐滩头说惶恐,零丁洋里叹零丁。
人生自古谁无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。
国势飘零如雨打浮萍,我辈不能挽救社稷和百姓,能做的只有不愧对祖先。
这首《过零丁洋》并没有到达张世杰的手中,而是被张弘范截留了。他看着墨迹未干的字迹,不禁对这个亡国丞相生出敬意。随后,一份报告被送到忽必烈手中:“这是一名义士,不能杀。”
做领导的都喜欢忠臣,最好是对自己尽忠。如果是敌人的忠臣,也要表扬,意思是让自己手下的人好好学着点。
文天祥躲过一死,被一辆囚车押往北京。
在北京,文天祥是愿意活下去的。元朝皇帝忽必烈正在大力求才,尤其是南宋的文人学士。听说文天祥是南宋的第一等人才后,忽必烈就劝他留在北京,还帮他买房子、上户口。
文天祥说:“如果让我以道士的身份做顾问,可以,官就不做了。”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建议,一个有命,一个有名,可极力反对的恰恰是南宋的投降派。
如果让文天祥这样的反抗者都活着,那他们举国投降的人又算什么?汉奸就不要脸的吗?于是南宋宰相留梦炎上书说:“如果文天祥回到南方,再次号召民间起义,那可怎么办?”
文人玩起文字游戏,最是歹毒。这样一来,事情就很简单了。文天祥要想活,就得投降;如果不做元朝的官,就得死。
文天祥最终第三次“造反”。他不再苟且偷生,决意从一而终,向死而生。1282年12月,忽必烈问他:“你还有什么想说的?”文天祥说:“忠臣不事二主,但求一死。”第二天,文天祥被斩于菜市口。元朝人却说:“宋之亡,不在崖山之崩,而在燕市之戮。”
近几年有个很流行的概念,叫“走出舒适区”。其目的在于,鼓励大家不要沉溺在舒适感当中,而是要寻找艰难的路,在一次次的难题破解中磨炼自己,最终才能成就美好人生。
文天祥不就是这样吗?他在舒适区中生活到40岁,当时代大潮来袭时,他却好像换了一个人,首先放弃精美的生活,然后寻求精神的不朽,最终放弃求生的希望。
文天祥不断对过去的自己“造反”,剔除生命的杂质,只留下最璀璨的一部分,那才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内核——正气。
我们不能成为文天祥,但也要做到问心无愧。就像文天祥被杀后留在衣带中的遗言:
孔曰成仁,孟曰取义,惟其义尽,所以仁至。
读圣贤书,所学何事?而今而后,庶几无愧。
事实上,徐渭没能等到报答胡宗宪的那一天。因为严嵩倒台了,作为下属的胡宗宪也跟着倒了霉。眼看着好友和恩人惨死狱中,他却什么忙都帮不上,更担忧自己也被迫害,这位“东南第一军师”崩溃了,为胡宗宪,也为自己。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人生,再也看不到半点希望。严重的精神压抑,让他陷入自杀的情绪中。他先是用斧子砍自己的头,“以利斧击首,血流被面,头骨皆折”。接着拔下墙上三寸长的铁钉,插入耳朵好几寸,血流如迸,医治数月才好。最后用锥子击碎了自己的肾囊,但结果还是没死。
因为怀疑续弦的妻子张氏不贞,他手起刀落杀了自己的老婆。杀人可是犯法的,徐渭被抓进了大牢。在牢狱中,徐渭披戴着枷锁,身上长满了虱子,冬天床头积起了厚厚的雪,连朋友送来的食物也被人抢走。
1573年,坐了七年牢的徐渭借着万历登基、大赦天下的时机终于出来了。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雨沧桑,他已经没有任何人生理想和政治雄心。
徐渭已经死了,但青藤先生浴火重生。
53岁的徐渭,真正地抛开了仕途,前半辈子为了稻粱谋,后半辈子想为自己而活。
少年便是神童,中年上表得皇帝称赞,经过几十年的磨炼,辉煌、跌落、死过、活着,徐渭的才情早已炉火纯青。人生的无望、梦想的破碎、接连的打击,他已经一无所有,能够陪伴他的,只有走过的路和读过的书。
出狱后,徐渭先后游览了杭州、南京、富春江一带,并结识了许多的书画圈朋友。五年后,宣大总督吴兑邀他北上,他欣然前往,并担任了吴兑的文书一职。出任这个职务完全是出于帮朋友的忙,所以有事他就做,没事就四处玩。
后来,经戚继光介绍,他绕过居庸关,到辽东拜访李成梁。他把自己一生的兵法心得,结合在东南抗倭的实际案例,全部教给了天资聪颖的李如松。
1877年,王国维生于浙江海宁县。从小“体质羸弱”的王国维,人生道路早已被父亲王乃誉规划好:读经书、考科举、点翰林、做高官,这也是传统士大夫走过千年的老路。
要想在科举中金榜题名,就要读“四书”“五经”。可王国维从小就不喜欢这类书,他就这么马马虎虎地读了几年,竟然在15岁那年考中秀才,成为“海宁四才子”之一。
1892年,他前往杭州继续参加考试,此时的他再也没有了好运气,结果不出意外地名落孙山。当世界为他关闭一扇窗户时,也很贴心地为他打开了一扇门。他在杭州第一次知道“四书”“五经”之外还有更宽广的天地。后来,他在《三十自序》中回忆:“十六岁见友人读《汉书》而悦之,乃以幼时所储蓄之钱,购前四史于杭州,是为平生读书之始。”
他的父亲也是开明的家长,没有阻拦王国维读这些课外书。王国维选书的理由也很简单:能够救国救民的书就必须读。而要救国救民,当时只有学习西方的文化知识。从此,他开始凭借自己的兴趣,走上了一条望断天涯的登天路。
既然背离了“四书”“五经”,也就直接导致他在科举中再无寸功,金榜题名的荣耀也与他彻底无缘。1898年,王国维来到上海谋生,在《时务报》报馆做些抄写校对的工作。清贫的生活没有让他忘记来上海的目标——“读书救国”。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,他勤奋刻苦地学习了德文、英文、日文,并且通读了康德、叔本华、尼采等哲学家的著作,成为最精通西方哲学的中国人之一。
如果按照这条路走下去,王国维很可能会像胡适一样,成为西装革履、吃面包、喝牛奶的“全盘西化”人士。罗振玉的出现,却造就了“中西合璧”的王国维。
在《时务报》报馆工作时,王国维每天午后会去隔壁的东文学社学习三个小时。有一次,他在学习之余顺手在扇面上题了一首诗,其中有句是这么写的:“千秋壮观君知否?黑海东头望大秦。”如此大气雄浑的诗句,瞬间让东文学社的老板罗振玉大感惊异,于是,他决定资助这个年轻的学子,让他好好学习,没有后顾之忧。
罗振玉不仅资助王国维东渡日本留学,还让他在自己主办的《教育世界》上发表了大量的学术性文章。就在一颗学术明星冉冉升起时,罗振玉却又给了他当头一棒。
事实上,王国维不仅面目严肃,生活中也无趣得很。他能写出《宋元戏曲考》,却没有看过一场戏。他每天都会经过颐和园,却从没有进去好好玩一玩。跟学生在一起,如果没有问题要回答,他就一根又一根地抽烟,两人相对无言,也不觉得尴尬。
他的孩子王东明回忆说:“父亲的一生中,可能没有‘娱乐’这两个字。”徐中舒却评价他:“他是有热烈的内心情感的人。”
王国维在家中书房读书写作时,别人一般不敢去打扰他的清净。但孩子们玩耍时还是会不小心闯进他的书房。每当这时,夫人就来到门口,装作很凶的样子叫孩子们出来。王国维被打扰了清净,却没有丝毫的懊恼,反而挡在孩子们前面,跟夫人做起“老鹰抓小鸡”的游戏。
孩子们在他休息时也喜欢缠着他读诗。王国维就拿着书本一遍一遍地读,甚至还跟孩子们玩他不擅长的画画。他随便勾两笔,胡话张口就来:“这是一艘船,这是个老头子。”这样的老顽童,跟那个令人生畏的王先生简直判若两人。
1924年,冯玉祥发动“北京政变”,将溥仪的小朝廷逐出紫禁城。王国维作为溥仪的老师,也在被逐之列。这次事情,被他视为奇耻大辱,一直如鲠在喉。
1926年春夏,冯玉祥的西北军加入国民革命军,命其部下开进河北。两年前的悲惨遭遇,再一次浮上王国维的心头。如果仅仅是这样,那也不过是再难受一次,可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。当年北伐军攻入长沙,自命清室遗老且留有辫子的学者叶德辉,被军队强势镇压。这哪里是简单的改朝换代,而是要彻底除旧布新啊。
1927年,更是人心惶惶的一年。学生姜亮夫去拜访王国维。王国维就问他:“有人劝我剪辫子,你怎么看?”姜亮夫只好说了些宽慰的话,让老师放宽心,还是顺应时事的好。王国维说:“我总不想再受辱,我受不得一点辱。”
一生坚守的中国文化被所有人弃如敝屣。本想着多读书、多教点学生,可时代要彻底扫清旧文脉存在的土壤。作为一介书生的王国维,在激烈动荡的大时代浪潮中进退失据,面对彷徨前路,他彻底失去了方向。
同样是礼崩乐坏的时代,孔夫子还能“注六经、修春秋”,王国维却无力反抗,只能眼不见为净。
1927年6月2日,颐和园昆明湖边,王国维平静地抽了一支烟,然后无悲无喜地向前走去,一头扎进平静的昆明湖中。后来,众人在他的口袋中发现了一封遗书:“五十之年,只欠一死。经此事变,义无再辱。”